之三:欲栈心事,独语斜栏,难难难
——《黄土地》主题音乐分析
“天上那个沙鸽对对飞,
不想我那亲娘再想谁……”
翠巧提起一桶水,一个侧拍的画面,将黄河那粘绸的乳汁与翠巧的侧影压缩到一起,人与自然的另一种融合,自然养育了人又毁灭了人。
影片中全篇除了翠巧的主题音乐,结婚时的单管唢呐乐,几乎没有别的音乐。而翠巧的主题乐,是全以陕北信天游“兴”的手法和形式来完成的。曲子是一种低婉的交响乐。当翠巧的第一段音乐渐起时,画面意象是挑水的翠巧与黄河水的浓缩和接近。弦乐渐响,翠巧歌声由低到中,慢慢起。一种无奈和悲愁,从音乐间流出,管乐跟上。
“六月里黄河冰不化,
扭着我成亲是我大,
五谷里数不过豌豆圆,
人里头数不过女儿可怜,女儿可怜,女儿哟。
天上那个沙鸽对对飞,
不想我的那亲娘再想谁?”
声音随画面的切换嘎然而止,让你觉得它并未唱完。第一次的歌就向你低诉了一个女子,一个陕北女子在贫穷压迫下的悲惨命运,婚姻的牺牲品,父权的神圣,封建制度下无法解脱的女子遭遇的苦难。我们这个民族,本该象翠巧挑水处那个中段的黄河那般平缓,舒展,纤夫的吭唷声,象征一种民族背负的沉重。贫穷,至使千万的中华女儿,陷在那片黄土地中无法翻身,而礼教又让本就不能翻身的人民背负更沉重的枷锁。翠巧却属于那种新的一代人(不必计较是现实中的,还是理想中的),她认清了婚姻背后的悲苦,明白了女子最终的命运,她要摆脱它,却无力回天,满腹心事谁与诉说?空对着滚滚沉流的黄河水,倾诉一腔的苦汁。女儿的斗争方式只有沉默,用沉默来与父亲代表的封建礼教对峙,明了了妥协的苦楚,她明白:
川地里的葫芦山地里瓜
不想成新我挨过打,我挨过打,女儿哟!
绣花的那个荷包方里个圆,
不嫁我再苦也是甜
芦花子公鸡窗台上卧
我受艰难对谁说,对谁说,女儿哟
第二次主题曲的出现,是翠巧夜里在窑洞油灯下做鞋时,心声的流露,却不敢被人听见,这里的音乐处理得更有郁闷感,虽然油灯光映着巧的红棉袄,但给人的是一种格外的压抑,低诉,象情人的悄语,却不道翠巧在将心事哼出来给自己听。全片除了憨憨和爹直着嗓子唱出来的歌发出了全声外,翠巧按主题乐唱出的,全都是低低的倾诉,第二天顾青问及时,她还道:“谁唱咧?”顾青的到来,给她带来了希望,给她带来了另一个世界,她幻想着“公家女兵”的生活,却不敢细问,不敢细说,只有爹不在时才说上几句话,那便是难得的了,可心中有事,是装不下的,要说出来于是第二次挑水意象出现了:
浮水上的鸭子刮水上的鹅
公家人不知我会唱歌
青扬柳树十八根川
想说心事我开口难
陕北女子特有的羞涩,使她难以说出自己想参加八路军的愿望,连想为顾青唱歌的愿望都羞于启口,心境的变化,两次挑水中唱的不同的歌将其体现出来了。然而,还没等翠巧为顾青唱上一首歌,翠巧早已注定的命运来临了,“女子走的都是这条路。”苦,跟谁说?面对父亲的悲痛和无可奈何的语言,翠巧点头了。顾青便是在这个时候要走的。翠巧是下了最大的决心要跟他走的,可是公家的规矩不能改。翠巧预感到:
芦花子公鸡当院里站
共产党来了个自由汉
马里头挑马就不一般高
人里头就数咱就数咱公家人好
从此怕见不上你的面
这一次的尾刹得特急,只有呼呼风声,没有了风声送过来的时断时续的歌声了,翠巧的歌声也在预示什么?
太阳落在云里头,嘴里不说心里愁
青草牛粪救不了火,山歌也救不了翠巧我
镰刀斧头老镢头,砍开了大路工农走
芦花子公鸡飞上墙,救万民要靠共产党
翠巧终于明白谁可以救她了,可又是什么毁灭了她呢?那个死寂的深潭,那个无数次听她倾诉的黄河水,以后再苦,向谁说,翠巧哟!(1991.4.17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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